五月的海津市,空气中已经浮动着夏日的燥热。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街道,行道树的叶子蔫蔫地卷着边。市中心“万家灯火”房产中介门店的玻璃门上,红底黄字的“火热促销”、“抄底良机”海报被晒得褪了色,边缘微微卷起。店内冷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一种无形的沉闷。
经理张小伟,一个三十出头、原本精瘦干练的汉子,此刻却显得有些浮肿疲惫。他身上的西装熨烫得依旧笔挺,但领带松松垮垮,衬衫袖口也沾了些不易察觉的灰尘。他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面前电脑屏幕上,二手房源挂牌量像疯长的野草,价格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截一截往下掉。屏幕上,一个标记为“优质学区房”的房源旁边,刺眼的红色箭头标注着:“本周第三次下调,累计降幅18%”。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手机嗡嗡震动,是妻子发来的微信:“小伟,妈下个月手术费还差两万……你那边……”后面的话没打完,但张小伟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用力闭了闭眼,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
“张哥!”刚入职没多久的小王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现实完全磨平的焦虑,“‘锦绣江南’那套别墅的刘总……又打电话来了,问有没有人看房?说价格……还能再谈谈。”小王的语气带着试探,显然知道这“谈谈”意味着什么。
张小伟苦笑一声,摇摇头:“告诉他,再谈,就跌破他当年的拿地成本了。再等等吧。”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街对面那个曾经打出“开盘即罄”横幅的豪华楼盘工地,塔吊静默地矗立着,像巨大的钢铁问号。围挡广告牌上光鲜亮丽的样板间图片,被风雨侵蚀得斑驳陆离。透过围挡缝隙,能看到里面杂草丛生,几栋封顶的楼宇孤零零地立着,脚手架锈迹斑斑,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蹲在阴影里抽烟,百无聊赖。哪里还有半分“火热”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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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近郊。一片规模不小的在建楼盘工地,此刻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没有搅拌机的轰鸣,没有钢筋碰撞的脆响,只有风吹过裸露钢筋和水泥框架的呜呜声,像低沉的呜咽。
项目负责人赵建国,人称“老赵”,正蹲在工地入口临时板房外的台阶上。他五十多岁,脸庞黝黑,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此刻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头上那顶印着“安全第一”的黄色安全帽,边缘已经磨得发白开裂。他手里夹着半截快烧到过滤嘴的廉价香烟,烟灰积了老长也忘了弹。
一个穿着皱巴巴工装、满脸愁苦的汉子走过来,是老赵的老乡兼工程队长老李。“赵总,”老李的声音沙哑,“工人们……又堵在材料部了。上个月的工钱还没结清,家里都等着米下锅呢。材料商那边也……也撂话了,再不结账,明天就停供水泥。”
老赵没吭声,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他烦躁地把烟头摁灭在水泥台阶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银行那边……怎么说?”他问,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吹散。
老李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抵押物估值缩水太厉害,之前的贷款额度不够,需要追加抵押或者……找到新的担保。新的贷款……没戏。”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赵总,我听说……有‘外面’来的大老板,在悄悄接触咱们这样资金链快断的盘子,出的价……低得吓人,但听说付款很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