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醋碟里的硬币上。那小小的金属圆片,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冷硬的光。他认得这枚硬币。太熟悉了。2002年,三峡工程二期围堰成功合龙的那个夏天,他和老同学王铁柱一起在工地上熬了三天三夜。合龙成功的那一刻,震天的欢呼声中,满脸泥浆和汗水的铁柱咧嘴笑着,从油腻的工作服口袋里掏出这枚崭新的三峡工程纪念币,用力拍在他手里,粗粝的手掌拍得他肩膀生疼:“老李,留个念想!咱兄弟伙儿,搞成了!”那沉甸甸的触感和铁柱爽朗的大嗓门,仿佛就在昨日。此刻,这枚承载着热血与汗水的纪念币,却以如此诡异的方式,裹挟着不祥的坐标,出现在除夕夜的饭桌上。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李玄策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压过了屋里所有的暖意。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了,皮肤上甚至泛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但多年淬炼出的本能,让他的脸上没有泄露一丝一毫的惊涛骇浪。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放下筷子,动作沉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伸出手,食指的指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按在了那枚沾着醋汁和儿子口水的硬币上。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没有看任何人,手指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硬币深深地、牢牢地按进了八仙桌那一道早已存在、不知被多少岁月和碗底磨砺出的细窄裂缝里。硬币的边缘与木缝严丝合缝,只留下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凹痕迹,像是被时光无意中磕碰了一下。桌面轻微的震动传到指尖,震得他心头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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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硌疼了吧?来,喝口热汤顺顺。”他开口,声音是刻意放缓的温和,目光转向儿子,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沉静的冰海,掩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涡流。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砂锅里翻滚着油花的鸡汤,稳稳地递过去。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当!”
一直安静放在他手边的那个旧算盘,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拨动,最边缘的一颗算珠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脱离了横梁的束缚,滚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撞击声。那颗算珠滴溜溜地旋转着,一直滚到醋碟边,才力竭停下,静静地躺在那里,光滑的表面映着灯光,像一只冰冷窥视的眼。
李玄策的目光扫过那颗静止的算珠,没有任何停顿,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意外。他转向老父亲,语气平稳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爸,算出来了吗?要紧吗?”
李长庚终于停下了笔,布满皱纹的眼皮抬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自己的儿子。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写满演算的餐巾纸推到李玄策面前,食指用力地点在最终那个用红墨水圈出来的坐标位置旁——那是他最后重重写下的四个字:巴颜喀拉。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那四个字上,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巴颜喀拉!那片横亘在青海与西疆交界处、被称为“万山之祖”的古老山脉!一股更猛烈的寒意攫住了他,比刚才更甚。1997年香江保卫战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夜,那些无形的刀光剑影、大厦将倾般的压力,那些在巨大金融风暴中挣扎求生的窒息感……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冲入脑海,几乎要撕裂他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发出擂鼓般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