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越过了空旷的店堂,越过了那些神色复杂的旁观者,精准地、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后厨门口。
沈微婉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推开了那扇门,站在那里。她没有完全走出来,半个身子还隐在门后的阴影里,仿佛那阴影能给她一丝庇护。她一只手轻轻扶着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只手,则紧紧牵着已经停止哭泣、但依旧紧紧依偎着她、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与茫然的安儿。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同被雨水反复冲刷过的素绢,找不到一丝血色。那双总是清亮温和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江南烟雨,水汽氤氲,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屈辱痕迹,有惊魂未定的余悸,有对他方才那番爆发维护的震惊与动容,有目睹他与母亲决裂所带来的深切酸楚与不忍,还有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细微的牵动。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没有言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的交汇、碰撞、缠绕。
沈默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望不到底的深潭。里面有深切的愧疚,为他母亲带来的伤害,为将她也卷入这不堪的纷争;有无法言说的痛苦,为那斩断的母子情分,为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洗净铅华般的坚定。那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他的选择,宣告他的不悔,宣告他愿意承担这一切后果的决心。
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想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紧紧依偎着她的安儿身上。那眼神瞬间软化,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歉意。他对着安儿,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笨拙的、试图安抚的动作。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沈微婉脸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太多沉重的情感,太多对未来的不确定与……一丝渺茫的期盼。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对着她和安儿的方向,再次点了点头,这一次,动作清晰而肯定。随即,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握紧手中那几件冰冷的工具,迈开脚步,朝着店门走去。
他的步伐不再像来时那般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却又异常坚定,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光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回响。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