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安儿学艺

沈微婉将那块带着儿子体温的土黄布片放在膝头,枯槁的脸上努力牵动嘴角,回给安儿一个极其微弱、却充满欣慰和鼓励的弧度。她拿起针,继续缝制。

安儿更安静了,也更专注了。他不再仅仅看着,小小的身体紧挨着母亲,大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紧紧追随着母亲手中的针线。当看到母亲缝完几针,捻着的麻线快要到头时,他立刻伸出小手,极其认真地、在那堆灰扑扑的线团里翻找着线头(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徒劳地搅动)。

当沈微婉需要塞棉絮时,她刚拿起一小撮板结的渣子,安儿的小手已经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从母亲掌心接过那冰冷的、毫无蓬松感的棉絮,再极其珍重地、一点一点地塞进母亲撑开的布口袋缝隙里。动作笨拙,塞得歪歪扭扭,甚至掉了一些在冰冷的泥地上,但他做得无比认真,小脸上充满了神圣的使命感。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土屋里,不再只有针尖穿透硬布的“噗嗤”声和麻线拉扯的“嘶啦”声。

还多了一个孩子极其轻微、却无比专注的呼吸声。

多了一只冰冷瘦小、却总在试图“帮忙”的小手,递来布片、搅动线团、塞入棉絮……

多了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温暖的交流。

沈微婉佝偻着背脊,在清冷的月辉下飞针走线。断裂肋骨的钝痛,右腿的麻木锐痛,指尖被刺破摩擦的尖锐痛楚,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但此刻,这些痛楚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温暖的屏障隔开。

安儿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她冰冷的腿侧,孩子身上微弱的体温和怀中布老虎那点被焐热的“暖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一点点渗透进来。孩子安静而专注的陪伴,那双亮晶晶、充满信任和孺慕的大眼睛,那只时不时伸过来、笨拙却努力“帮忙”的小手……这一切,如同最温暖的泉水,浸润着她早已干涸龟裂的心田。

她看着膝头渐渐成形的、依旧歪歪扭扭的布偶(这次尝试做一只长耳朵的“兔子”?),看着那粗疏丑陋的针脚。心中不再有羞耻和沮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痛楚与温暖的踏实感。

这不是精致的玩物。

这是用破布、旧絮、生锈的针和染血的麻线,在冰冷的月夜里,在绝望的深渊旁,一个母亲和一个孩子,用伤痕累累的手和懵懂纯粹的心,共同编织的、抵御寒冬的微弱暖意。

月光无声,将母子俩依偎劳作的剪影,清晰地拓印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那佝偻枯槁的母亲,那病弱专注的孩童,那穿梭的粗针,那歪扭的线迹……构成了一幅贫寒生活中,最卑微也最坚韧、最凄冷也最温馨的图景。

安儿终究是病后体弱,在专注地“帮忙”塞完最后一点棉絮后,小小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抱着怀里的靛蓝布老虎,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轻轻地、靠在了母亲枯槁却挺直的脊背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满足的、微微上扬的弧度,在清冷的月光下,沉沉睡去。细弱而平稳的呼吸,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沈微婉冰冷僵硬的背脊。

沈微婉手中的针线并未停下。

她微微侧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眸在月光下,深深凝视着靠在自己背上、睡得香甜的儿子。孩子苍白的小脸在月辉下显得格外恬静,怀里的布老虎和他嘴角的微笑,是这冰冷绝望世界里,最温暖的慰藉。

她缓缓转回头,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指,更紧地捏住了那枚生锈的针。针尖穿透硬布,拉紧麻线。动作依旧缓慢,依旧伴随着痛楚的喘息。

但她的脊梁,在清冷的月辉中,挺得更直了些。

月光下的针影,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