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里很闷,窗外的天很暗。忽然,一道闪电把屋中照亮。
李亨刹那间还以为是佛祖显灵了,抬起头一看却有些失望。
“轰隆!”
天空中打了一道雷。
有人推门进来,李亨转过头,只见张汀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
“汀娘,你素来害怕打雷,今夜如何过来?”
张汀今夜懒得再在李亨面前表现出柔软的一面,径直道:“有人来求见。”
李亨被幽禁于十王宅,早已心灰意冷,万万没想到今夜还能有不速之客求见,迫不及待地起身,忙不迭便奔向外堂。
然而,才跑了几步,他却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用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看向张汀。
“你说,不会是……不会是殿下故意试探我吧?”
他不认为自己还能有机会对付薛白,最大的愿望只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张汀却是冷笑了一声,问道:“你难道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忽然,天空中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她有些惨白的脸。
“之所以他现在还没杀你,是为了堵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张汀道,“可你看吧,等到有朝一日,他继位登基,时机成熟了,他一定会杀了你。”
李亨咽了咽口水。
张汀道:“所以,哪怕今夜是他派人来试探你,你也一定要见。反正早晚都是要死,你为何不能像男人一样搏一搏?!”
李亨依旧没有勇气,末了,向堂中的小小佛像看了一眼。
似乎佛祖那慈悲的眼神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点点头去见了来人,一见面,他就有些惊喜。
“是你?!你怎么来了?”
“忠王,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
“好。”
“太子正在灭佛,忠王可曾听闻此事?”
“什么?”李亨大惊,嚅嚅道:“这是……是对付我的理由?”
他心中不由浮上悲凉之意,想道果然薛白不会放过自己,这次竟是因为自己信佛就打着灭佛的旗号来杀自己。
如何能自保呢?总不能说那佛像是张汀的,然后再与张汀和离吧?
转念一想,也未尝不可。
“稍安勿躁,此事并非针对忠王,如今长安城已是人心惶惶,恐有巨变。我今日来,只问忠王一句话。”
“但说无妨。”
李亨感受到对方神色肃穆,也正襟危坐,屏息以待。
“忠王是否愿迎奉太上皇重理朝政?”
“当然愿意。”李亨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之后,他愣了一下,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自己的本心吗?
自从成为太子以后,他真的很讨厌,甚至可以说是深恨李隆基。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夺权继位之后的情形,他会给李隆基赐很多女人但杀掉他的挚爱,让他老朽的身体毁于酒色,以回报当年一次又一次的逼迫。
甚至于,他梦到过自己亲手掐住他的脖子,掐掉了那老东西最后一丝生机。
可现在,因为薛白,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竟可以与李隆基重归于好。
他可以与他的父亲联合起来,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时候。
“是发生了什么吗?李倩……”
“忠王不必着急,太子倒行逆施,早晚要激起变乱,静观其变即可。我会向太上皇表明你的态度。”
来人说罢,起身迅速离开了。
李亨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之中,心潮澎湃,情难自已。
他看出来,李隆基并不是现在才开始想要夺权,而是早就在暗中筹备,拉拢人心。这次是薛白露了破绽,于是李隆基的势力迅速开始窜联。
“坐在龙椅上四十多年的皇帝,如何是一个监国不到一年的太子能轻易压住的?”
曾经是太子的李亨,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这就像是对他的人生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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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而下。
薛白站在宣政殿中,居高临下地望着雨中的长安城。耳畔却萦绕着让他十分不悦的声音。
“殿下,这恐怕是上天的警示啊。”
“请殿下收回成命,不可再继续灭佛。”
官员们三言两句地劝谏着,最后,薛白只说了两个字。
“退下。”
不一会儿殿内只留下韦见素、元载等负责清查寺产之人。
薛白便道:“韦公说说吧。”
“老臣亦认为,这场暴雨是上天警示。”
“我是请韦公说说回收寺产的进展。”
韦见素道:“民间怨声载道,僧侣们并不配合,甚至有人因此而谋逆。”
“不过是在砖墙上划了几笔,算什么谋逆?”薛白倒是想得很开,道:“把人放了吧。”
元载道:“殿下,大慈恩寺的几个僧侣妄称图谶,指斥乘舆,证据确凿,倘若放了,只怕有心人会利用此事。”
事实上,他们都很清楚,韦见素所说的“谋逆”指的并不是大慈恩寺的几个和尚。
相反,现在朝臣中有非常多的官员指出,那些和尚在太子的旧名上画图谶,是在作妖诅咒太子,而且指斥太子的言论也是所有人都听到的,必须重惩。
只差没有说出“交构圣人”之类的话了。
这是逼着薛白必须严办那几个和尚。
严办了矛盾便要激化,但若不严办,必然会让反对灭佛之人感受到薛白的软弱,引起更大的反对浪潮,激化出更大的矛盾。
但,薛白还没糊涂,考虑事情不像李隆基晚年那样只管自身权威,他首先得关心真相,然后才是维护他的颜面。
“既然查明了没有谋逆就把人放了,大慈恩寺依旧为长安五寺之一,但所留僧侣必须是佛法最高深的三十人,我会亲自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