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几个官位你想要,直接提便是,右相府既用你,岂惜几个小小官职?何必如此?”
“与此事无关,我若不弹劾姚思艺,有损我忠直之名。”
李岫夺过薛白手中的笔,道:“看在我的面子上,此事稍缓,我来安排。”
他学着李林甫平时一言而决的样子,以坚定的眼神看了看薛白,意思是右相府由他作主。
这般似乎有用,薛白真就没有再继续写那份弹劾奏书。
……
次日。
“十郎,这是王忠嗣举荐文武官员的迁调公文,吏部已批过了。”
“大概审过了?”
“履历都查过了,但许多人并不在长安,还需遣驿马去查。但不知十郎今日就要,下官……”
“阿爷已同意了。”
李岫既看穿了薛白的诡计,反而懒得再查,无非是塞几个人来担些个小官,立些功业,拿起中书令的印章盖了。
“啪”的一声响。
处置过此事,李岫看看时辰,问道:“姚思艺可出宫了?”
“是,正在东市。”
“我去见他。”
姚思艺是个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宦官,他很懂得吃,因此顶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这身材做事并不灵活,他却很得圣人喜爱。
李岫赶到之时,姚思艺正在享用一大盘浑羊殁忽,今日只吃鹅肚里的糯米。
糯米被鹅油、羊油泡透了,香料用得又足,吃起来有些腻,得搭配解腻的果蔬吃才好。
一个漂亮白净的小宦官拿手捧起一瓣刚切好的桃肉片,持勺舀上一勺糯米放在桃肉片上,卷好,送到姚思艺手中。香料气味、肉味、油味,混着桃肉的甜味,怪怪的。
李岫到时,姚思艺脸上正露出复杂的表情。
“恭喜姚将军出任进食使。”
“哎呀,十郎来了。”姚思艺站起身,却像与没起身时一样高,笑呵呵道:“我能当这么个肥差,还得多谢右相,本该我亲自去拜会右相,反劳十郎你过来了。”
“阿爷本想来见姚将军,可是公务繁忙。”
李岫坐下,在姚思艺的热情款待下尝了些珍馐,不经意地道:“对了,姚将军可识得薛白?”
“贵妃义弟,宫中有几人不知他的。但我识得他,他未必识得我哩。”
“那,姚将军没得罪过他?”
姚思艺一讶,问道:“出何事了?薛白莫不是看我长得像安禄山,这次将矛头冲向我吧?哎哟,他对付起人来,真是斗了一个又一个。”
李岫道:“进食使之事,薛白想参姚将军,被我劝住了。”
“多谢十郎了,也不知他为何与我为敌?”
“宫中内官当中,不知谁与薛白交情最深?”李岫问道。
薛白曾与他说过,可向宫中内官打听圣人是否想再封一位郡主之事,因此,他今日其实是借着这机会向姚思艺打探薛白在宫中的人脉。
“那该是,吴怀实,还有高将军。”姚思艺道:“我见吴怀实每每凑上前找薛白说话。”
“姚将军与吴将军关系如何?”
“好呀。”姚思艺笑道:“我与吴将军亲近得很,那找机会,我该与薛白好好谈谈,若有误会,也好尽快消除才是……”
这机会不难找,没几日之后便是太池宴。
~~
长安城有三个宫城,为太极宫、大明宫、兴庆宫。
太极宫始建于隋朝,就在皇城以北,乃是大唐开国时的宫殿;大明宫一开始是唐太宗给太上皇修建的,一度停建,高宗不堪忍受太极宫的地势低洼潮湿再度修建;兴庆宫则是由当今圣人潜邸时的宅院改建。
三个宫城之中,太极宫如今是李隆基最不常待的,但偶尔会在太池赐宴群臣。
太池由四个池组成,以东海、西海、南海、北海为名,风景绝佳。
四月中。
李林甫走在最前,领着百官步入太极宫,先是南海池子映入眼帘,之后渐渐能看到对面的望云亭。
引路的姚思艺笑问道:“右相也有些年月没来了吧?”
“是啊。”李林甫道:“那边几座宫殿,该是临照、就日、鹤羽、熏风殿。”
“正是,没想到右相竟还记得。”
走在李林甫身后的张垍不由笑道:“那其中还有一座宫殿,右相可还记得是何名字?”
“不错。”
李林甫张口便要说,须臾却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而眯眼望入,远远的也看不清那殿名。
他竟因此而感到有些紧张,不自觉地转头一看,周围有几个内侍他并不认得,也不知是真不认得,还是自己忘了。
正担心在百官面前出丑,李琮从另一边走来,与他相见,打了个招呼,解了围。
“右相,许久未见了。”
“庆王。”李林甫淡淡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失礼了”,径直走向咸池殿。
他远比李琮更有气场。
但李林甫身后的李岫却是停下脚步,与李琮低声聊了几句。
“庆王可知圣人要赐婚一位郡主与安庆宗?”
“并未听闻此事。”李琮微微苦笑。
一时间,两人竟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毕竟都是被他们的阿爷打压的儿子。
“圣人中旨并未说明是哪位郡主,若是再封一位,庆王认为会是谁?”
李琮心念一动,马上便想到,郡主是皇太子之女才有的封号,而正好还有一位皇太子之女没有封号,那正是他的养女。
此事不便多聊,李琮很快噤声。
但他今日已做了些安排,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必定要与薛白通些消息,因薛白必然已利用王忠嗣平南诏之事为庆王一系安插势力。
……
在百官入座的混乱之际,薛白去更衣了一趟。
隔着屏风,他听到了李琮的咳嗽声。
“庆王好本事。”
“毕竟是在太极宫。”李琮低声问道:“听闻王忠嗣今日不来?”
“他病了。”薛白道:“好在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对了,圣人要再封一个郡主?”
“庆王有何指教?”
“我有个养女。”
“博平郡主?”
“不是。”李琮惊讶于薛白竟还知道博平郡主,但时间仓促,不好多问,只道:“博平郡主是嫡出,佩娘是庶出,年近双十,还没有封号。”
“我知庆王心意,此事或能办到。不过,圣人为何不会把博平郡主许给安庆宗?”
“伊娘有些神智失常,圣人不会让她离开掖庭……”
薛白还待再问,然而,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已有人到了附近。
李琮连忙离开。
“薛郎?你在里面吗?”
外面有轻唤声响,薛白掀帘出去,只见一个宫娥正站在那,脸上带着些紧张兮兮的神色。
“薛郎,奴婢想给你传句话。”
薛白点点头,上前,低声问道:“姚思艺?”
姚思艺其实已遣人给他带了口信,想与他交个朋友,薛白却没有答应,只问姚思艺进献的水陆珍馐为何比市价贵数十倍。
想来,今日姚思艺必是来与他谈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