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伍道士诧异反问。
“知道一些,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伍道士点着头:“确实很突然,我也是今早开门的时候,才收到府衙道官的通知。”
“道官?”
刚刚收了谢必安双倍费用的胖道士格外殷勤,推开密室两扇隔音效果极佳的窗户,指着窗外说道:“您往这边看。”
窗户的对面便是上饶县府衙。
这也是谢必安打着修道的幌子,经常来这家精舍的原因所在。
不过今天谢必安略略一看,便发现了一些异常之处。府衙门口进出的人员不再是朝廷的官吏,而是身穿龙虎山道袍的道士。
“龙虎山的仙长已经全面接管了府衙,以后咱们听的不再是政令,而是仙长们的敕令了。”
伍道士满脸雀跃,语气中充满了欢喜的味道。
“回收宝钞改换仙元的命令,就是府衙里的道官们颁布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谢必安嘴上附和着,心头却猛然一沉。
作为曾经帝国官僚体系的一员,谢必安自然知道什么是‘道官’。
甚至早在千年前帝国刚刚建立的时候,朝廷内就有道士出仕做官,被洪武大帝授予监察御史,随后更是转为太常卿,也就是所谓的‘白衣卿相’。随后的历代皇帝都有让道士出任礼部和太常寺官员的例子,不仅如此,连佛门也掺和在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那名‘黑衣宰相’。
可就算是在序列不显的年代,这些道官、佛官在朝廷内的职权也多是处理道教事务,并没有太大的权利。到了崇祯中兴之后,儒序的晋升仪轨中出现了对‘官位’的需求,更是进一步激发了儒官和道官、佛官之间的矛盾,三方围绕礼部和太常寺相关职位展开了激烈的竞争。
在新东林党建立之后,道官、佛官几乎被全部逐出了被儒序视如禁脔的官僚体系,只留下一些徒有虚名的‘闲职’。
而随着张峰岳坐上首辅的位置,压制力越发强盛,就连隆武帝驾崩之时为小皇帝钦点的另外两名佛道帝师,都被张峰岳十分强势的撵出了京城,不得踏入半步。
而今天,早已经该消弭在历史中道官又再一次出现,而且十分强势的占据了官府衙门。
虽然在广信府这种道序基本盘内,府衙本就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存在,可这毕竟代表着儒序的颜面,所以一贯两边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混你的日子,我收我的信徒,大家相安无事。
现在龙虎山这么做,无异于是在向儒序示威。
“看来佛道两家要开始反击了啊.”
谢必安心中暗道。
“谁说不是件大好事呢,要我说早就该这么干了!”
胖道士哼哼唧唧道:“咱们广信府从上到下那都是龙虎山的信徒,本来一片清清静静的道门祖庭圣地,却混进来一群穿着禽兽皮的腐儒作威作福,道士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现在好了,终于落得干净了。”
“小道我听说在帝国西南的成都府那边,青城山的那些道爷们下手更狠!根本没给这些贪官污吏逃跑的机会,都是直接杀了了事,尸体就埋在青城山脚下,死的那叫一个惨。”
伍道士说起了劲,瞪着一双小眼睛感叹道:“还是咱们龙虎山的仙长们心善啊。”
“那些官员没人反抗?”
“谁敢?!”
伍道士冷哼一声,傲然道:“咱们上饶县虽然不比贵溪县那样就在龙虎脚下,可也算是挨着龙虎的脚趾头,谁要是敢对仙长们有半点不恭,都不用仙长出手,我们这些徒子徒孙就能给他们超度了!”
“有伍道长您这样的信徒,可真是龙虎之福啊。”
“能有龙虎,才是我们的福气。”
伍道士低眉敛目,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何人敢擅闯道衙?!”
一声怒吼从窗外闯了进来,接着便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杀人了?!”
伍道士浑身肥肉猛然一颤,忙不迭侧身贴着窗棂,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外界。
谢必安岿然不动,蹙眉凝目,定定看着呼喊声响成一片府衙,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片刻,府衙内的骚乱便归于平静。
“狂徒找死!狂徒找死!”
伍道士语气凶狠,话音却小如蚊吟,颤巍巍伸出两只手抓住窗户,悄无声息的关上。
“居士,咱们先暂避锋芒,一会自然会有仙人下山诛杀这个猖狂邪魔!”
在窗户即将合拢的瞬间,谢必安看到一个黑袍染血的身影缓缓步出衙门,手中还拖着一个生死不死的龙虎山道序。
楼上楼下,两人遥遥对视。
“他身上的戾气看来是压不住了啊。”
谢必安苦笑摇头,在伍道士劝阻的话语中转身离开了精舍。
上饶县外,一处锦衣卫废弃多年的联络点。
匆匆赶回来的谢必安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男人正带着哭腔的求饶。
“我真的不知道,阳玄师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噗呲!
一颗被斩断的人头抛飞而起,被刚刚进门的谢必安挥手拍开。
破落院子内,一身黑衣的陈乞生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埋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脚下是一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白色的血液从颈部巨大的伤口中不断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