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工会一个人自顾自滔滔不绝絮絮叨叨的话起了往事,孙菲菲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她才没那个耐心听一个外人说这些!如果往事可以被打包成裹,她恨不得能将那些心酸的回忆一网打尽,然后将它们从记忆中永远剔除出去,渣也不能剩一丁点儿。
可是仍然会有很多儿时美好的生活瞬间被大脑自动篆刻在了心底,这些过往的痕迹无论是否被今天珍惜着,它们注定是不会被遗忘的。
墙脚搁着的那副灰头土脸的羽毛球拍,门背后那只永远被各种衣服盖住的泛黄的宣纸风筝,不过风筝似乎已经被彻底遗忘了,不论是春天、夏天、秋天还是冬天,门上的衣服总是能被人想起,轮番替换,可是它就仿佛已经和这扇门融为了一体,永远生活在了暗处,因为早就已经不是放风筝的季节了,属于它的春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来到过。
"孩子,你给阿姨扯张纸!"
孙菲菲突然回过了神,原来是刘工会正在拍她的肩膀。刘工会此刻一只手拿着眼镜,一只手抹着眼角,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些哽咽。孙菲菲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书桌前抽了些纸巾,转身递给了刘工会。她心里有些忐忑,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这位工会大姐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抹起了眼泪,只得小心的站在一旁,双手不知所措的来回摩挲,什么也不敢去说什么也不敢去问。
刘工会接过纸倒也也没太见外,闭着眼睛吸溜吸溜的擤起了鼻涕。
"我说了半天,就是希望你能明白,这人啊!要学会顺势而为!总要学会该低头的时候就要低下头!你明不明白?!"刘工会鼻子里还带着些哭腔,"虽然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可是你们家里也没有个明白人儿跟你讲这些,姨也是心疼你,今天才跟你说的多了些,换做是别人,我还不稀得费这老鼻子劲儿,没来由把自己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孙菲菲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只得将脸到一边去。
"你这孩子!我这操心的命啊……"刘工会见孙菲菲只是沉默没有任何表态,像是大失所望一般开始不停的摇头顿足,"你怎就是教不会啊你!你和你爸真是太像了你……"
孙菲菲那双原本无处安放反复摩挲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死死攥了起来,刘工会一席半阴半阳的"说教"此刻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子,掐断了她原本平静规律的呼吸节奏,她的脑海中就好像因为心脏被过度充血而导致的强烈刺激一样,瞬间失去了对周围声音的感知,房间里一下子安静到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血液在体内肆意的张弛上下游走,奈何她瘦弱的身体根本抑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她闭着眼睛,拳头似乎被攥的越来越紧,手心的皮肤被自己的指甲膈的生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她正在颤抖的身体。
刘工会擤完鼻涕像是舒畅了不少,她又开始接着话茬滔滔不绝的数落起父亲的各种不是了。孙菲菲的耳朵也神奇的开启了自我保护模式,任凭刘工会说了些什么,统统被过滤屏蔽掉了,她看着刘工会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巴吧啦吧啦,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声。
"哼……"
刘工会动情投入忘情诉说,一会儿声泪俱下一会儿又眉飞色舞,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位置身于情境之中的演说家,可惜了了……
"嗯?"刘工会突然停了下来,刚刚那绵延不绝的激情澎湃戛然而止,板起了脸目光略显犀利的问道:"你笑啥?"
不愧是几十年斡旋于江湖中老同志,她总是能在自己精神高度专注集中的情况下,同时捕捉到周围其他的异样。
孙菲菲像是被人发现了自己的秘密一样,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哆嗦了起来。她努力调整着呼吸和自己脸上的表情,硬生生的挤出了一脸微笑,生怕被眼前这位犀利的阿姨发现了自己身上那股已经悄然弥漫出来的那点儿虚弱且卑微的敌意。
"没有啊?"孙菲菲抬起头,脸上堆着若无其事的笑,也许笑的很假吧……不过总还是笑出来了。
往后的几年,她总是会回想起今天这个场景。她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分明已经那么愤怒了,最后还能对愤怒报以微笑,明明差一点儿就快要憋不住骂出来娘……直到有一天,结了个婚,生了孩子,她才好像突然之间就一下子想明白了。
现在,刘工会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冷笑打断,方才的热情像被霜打了一样冷却了下来。
"我说行。"孙菲菲发现刘工会正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于是语气更加柔和了些。"您说的都对,我听您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的,您放心。"
"这才是懂事儿的姑娘呀!"刘工会像打赢了一场胜仗,开心的从床边跳起来走到孙菲菲面前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姨都是为了你好啊!姨怎么会害你……哈哈……你看着吧,以后你一定会谢我今天给你说了这么多真心话大实话……姨是过来人……"
孙菲菲脸上挂着副已经开始有些僵硬的微笑,时不时点头回应着。
"那行了!今天我也算圆满的完成领导交代给我的任务了!"刘工会松开手,摘下鼻梁上的 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儿布反复擦拭了起来,"你这小姑娘啊……嘿嘿……不是姨说嘞……你的好日子可是终于要来喽!你要好好感谢我嘞!"
刘工会扁塌的鼻梁子被眼镜压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她那副带着鼻梁子上的印子摇头晃脑却又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让孙菲菲觉得即心烦又好笑,不过她仍做出一副安静倾听的样子,心里却开始慌了起来。
"为什么是我呢?"孙菲菲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