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讨论立刻就变得极为学术化起来了,谢六姐向二人介绍格里高利历和儒略历的异同,她希望徐子先和李我存能在儒略历,也就是先如今这些荷兰人和弗朗机人用的西洋历的基础上,进行改进,进行闰日的调整,并以秦统一六国作为元年,编制出一部全新的历书,也就是说,将国历元年,推到如今一千七百多年以前,真正颁布一部纵观古今的历法,从此后实施万年,成为真正的万年历。
“调整闰日倒是不难的,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们格里高利历的闰日原理,但这里不完全是科学的事,必须对史学也有一定的了解。”谢双瑶这么说着,“这等于要对历朝历代的信史做一次梳理,才能将国历在历史上做出定位,所以我们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制定之后的历法……”
光是这么几句话,就已经让李我存面色发红发涨了,就连徐子先也不由得微微扯了扯圆领衫那有弹性的口子:国历、梳理信史……不是仙人哪来这样的气魄,但若是仙人……他便有几句话真的想问了。
“制定历法这是第一步的工作,没有超出你们所学的太多。”谢六姐还在滔滔不绝地给他们布置工作,“我的想法是,在制定历法的同时,你们可以带领专门学校中一批有天赋的学生,一起自学高等数学、化学、物理、生物等一系列教材,结合实际,挑选一些你们感兴趣的研究方向,进行深化研究的同时,培育一批能够真正学懂微积分、力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将其传授下去并且加以应用的学生……这样等历法这边的事完了,咱们就能同时新开五到十个项目……”
说不清是向往还是畏惧,李我存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直了——这些士大夫心中的学习,是在清幽的书房里,手不释卷,旁无杂事,浸淫其中,一道数学难题可以每日拨出一两个时辰钻研十天半个月,翻译一本书,推敲字眼什么的,一页书几个月也是常事。恐怕李先生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知识扑面而来的压力,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同时被安排了五六件事之后,感到学习的乐趣因此降低了。
在徐子先来说,他倒是天生便能应对这种一人多职的情况,甚至对于谢六姐描述中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和向往,但他心中的一些冲动,随着谢六姐的言语也越发地澎湃了起来——谢六姐的平易近人,又让饱经了宦海起伏的徐先生,那颗屡受冷待的热心又仿佛有了一些起伏,让他放下了那无数苦头中总结出来的为臣之道,有些冲动地打断了谢双瑶。
“六姐!臣——老朽请与六姐单独相谈!”
“呃——嗯。”谢六姐的话顿在了喉咙里,打了个磕巴,但倒并无不悦,而是有些‘如我所料’的感觉,她对徐子先和李我存两人意外地有耐心,而且,就徐子先对其余吏目的观察来看,也给了很大的特权和礼遇。
“可以。”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不要有什么顾虑,有话可以直说——那回我的办公室谈吧。”
说着,她伸手一抹,桌上刚被放回原位的仙器便消失无踪,徐夫人又抽了一口气,李我存则有几分忧虑地望着老友——他还有些困惑,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徐子先打算和谢六姐说什么。徐子先在来路上丝毫没有透露自己的心事。
他们二人很快便进了谢六姐的办公室——依旧是平常的水泥房,做了‘保暖层’,在冬日里较为暖和,隔音也好。谢六姐合上办公室的门,看起来并不担心自己被徐子先乘机暗杀:以她的异能,恐怕举世间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徐先生,请说吧。”她回到长桌后坐下,还主动给徐子先倒了一杯水。
于是徐子先就问了他心中横亘已久的第一个问题。
“老朽有幸,拜读了六姐在《吏目参考》上的那篇文章,自那日之后,心中便常萦绕一问,今日益发浓郁——请问六姐,你是人还是仙呢?”
谢六姐脸上的笑容不变,仿佛胸有成竹。但紧接着是第二个问题。
“倘若是人,六姐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能,而倘若是仙,六姐又如何能说这世界的客观规律只有一点,便是自然规律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您刚才展现的异能不正是意志凭空干涉现实吗?”
谢六姐的手抖了一下,壶口的水柱倾向了桌面,而徐子先发出了他振聋发聩,自带沉默debuff的第三问。
“六姐降临此世,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另一意志的作用,您的异能,是另一意志的赋予,还是自身利用自然的结果?若是您自己的选择,那么此世会否还有同您一样的人降临,若是您尚不能理解或利用的另一意志的作用,那么,您又是如何断言,这世上没有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