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注,江流暴涨。
沈知微蹲在宗人府后墙外的泥泞中,指尖抚过青石板边缘一道细微裂痕——那不是岁月侵蚀的痕迹,而是人为拼合的接缝。
她抬头望天,乌云翻涌,雷声滚滚压下,仿佛天地也在为某种不可言说的罪孽震怒。
“地窖有眼。”
李伯昭最后的血字仍在眼前晃动,像一根烧红的铁针扎进她的记忆。
一个誊录小吏,一生伏案抄写皇族谱牒,到死也不肯让真相彻底湮灭。
他用命换来这三个字,而她不能让它沉入泥水。
谢玄的人已在外围布防,黑衣隐于树影,无声无息。
护尺卫从不现身白日,只在暗处执掌生死。
她没回头,却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如同一把藏在鞘中的刀,冷、准、随时可出。
“动手。”她低声下令。
义役们扮作工部修渠匠人,抬着竹筐与铁镐,借着暴雨掩护,在石板上凿开一方缺口。
雨水灌入地下,发出空洞回响——下面是空的。
地道入口被揭开的瞬间,一股腐腥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孩童汗味、粪尿与长期不见光的霉烂气息。
沈知微屏息,点燃一支特制药烛——火焰呈幽蓝色,能测毒气浓度。
烛火微晃,未熄,可通行。
她率先走入。
地道幽深曲折,壁上每隔数步便嵌有铜灯座,积灰厚寸,显然常有人来往。
越往里走,铁链拖曳声隐约可闻,还有极轻的呜咽,像是被布堵住嘴的孩子在挣扎。
终于,前方亮起昏黄油灯。
一排排粗铁笼并列两侧,每笼不过三尺见方,锁着七八岁至十二岁的童子,个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却无一不是眉目清秀、轮廓端正。
他们或蜷缩角落,或呆坐不动,眼神空茫如死水。
沈知微脚步一顿。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个孩子额角——一点朱红色小痣,位置、形状,竟与阿卯分毫不差!
第二个孩子手臂内侧烙着月牙形印记;第三个耳后有胎记;第四个脖颈处刺着极细的数字……皆是标记。
这不是奴市,是人种库。
她缓缓走近,取出随身药囊,打开一层层布包,取出听诊器。
血晶在黑暗中泛着微弱蓝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轻轻震颤。
她将听诊器贴在一具铁笼的锁链上。
刹那间,蜂巢状结构在血晶内部浮现,无数细碎画面如潮水般冲刷意识——
哭泣的妇人被拖出产房;稳婆颤抖的手写下“双胎俱活”;一名宦官抱着婴儿快步离去;另一名老者将药碗递向产妇唇边……
片段残缺,却足够串联起一条令人发指的链条。
“他们在批量调包。”她声音低哑,“用贫家双生之一替换贵胄血脉,再将真嗣抹除记忆或囚禁至死。”
身后传来轻微动静。
谢玄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侧,玄袍湿透,面具覆面,唯有一双眼寒光如刃。
他盯着那些孩子,久久未语,终是冷笑一声:“原来宗人府不只是修谱的地方,还是皇家的育种坊。”
沈知微没有回应。
她走向最深处一间封闭石室,门上刻有“壬戌·清牒”字样。
推门而入,室内仅有一张木桌、一只陶瓮,和墙上悬挂的一面铜镜。
镜面蒙尘,但她拂去灰尘的瞬间,呼吸骤停——
镜背镌刻一行小字:
“孪者异命,承祧者贵。留贱以备替,藏真以控伪。”
这是制度化的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