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听诊器插进黄土地

秋霜未化,晨雾如纱。

钦差大臣周文渊的轿子停在村口石桥边时,天光尚暗。

他掀开帘子,眉心微蹙,脚下这片土地贫瘠得连条像样的官道都没有,泥径蜿蜒入林,两旁是低矮的茅屋与晾晒的药草。

随行侍卫低声抱怨:“大人,这等荒村野地,何须亲临?不过是一群妇人摆弄些奇技淫巧罢了。”

周文渊没应声,只将手中黄绢圣旨攥得更紧了些。

他是奉礼部之命而来,名为“核查新政”,实则是来斩断那股越烧越旺的“女医之风”。

妇人执刀剖腹、执器听胎,已属大逆不道;如今竟敢设帐授徒、巡乡行医,还以铜铃为号、净水为令——此风若长,纲常何存?

他冷着脸走入村落,直奔医棚。

沈知微正在案前整理《产程日志》,听见脚步声抬眼望去,目光平静无波。

她未迎,未拜,只是合上册子,淡淡道:“钦差大人来了。今夜风寒,我已命人腾出东厢房,请您歇息。”

周文渊一愣。

本以为会遭遇辩驳、哭诉、甚至跪地求情。

可眼前女子一身素袍,发髻用一根银簪固定,眉宇间不见半分惶恐,倒像是早知他来,且早已准备好答卷。

“你不申辩?”他问。

“事实胜于言语。”她说,“若您愿留下三日,自会看见答案。”

周文渊冷笑,拂袖入宿。

夜半,万籁俱寂。

忽然——叮!叮叮!

清脆铃声划破黑暗,短促而急。

周文渊惊坐而起,门外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小杏儿披衣执灯,带着两名乡医娘子疾步而出,口中沉声道:“东南井区,地听桩连响三击——水源异动,疑似浊气渗入!封锁水井,全员戒备!”

她动作利落,口令清晰,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不到一刻钟,五口水井已被麻布封口,警示牌高悬:“疫水未查,严禁取用!”村民们没有慌乱,反而自发排成队列,领取浸泡过炭粉的“净水布”,用于滤水煮沸。

周文渊站在高坡上,亲眼看着这群女子手持听诊器改装的地听装置插入井壁,记录震动频率;看着她们用试纸测水色,分析气味;看着小杏儿蹲在井沿边,取出陶管中的沉淀物,在灯下细细观察。

“这是铁锈混着腐根,若饮用七日,必生痢疾。”她语气冷静,像在陈述天气。

第二日,邻村暴发疫情,一家六口接连呕吐腹泻,已有孩童脱水昏迷。

消息传来时,本村百姓正安然饮着煮沸后的清水,孩子在晒谷场上追逐嬉戏,笑声朗朗。

周文渊立于村头公告板前,久久不语。

板上贴着《防疫十则》:

一、井水分用,饮洗不可同源;

二、粪池远离水源五十步;

三、艾烟每三日熏屋一次……

落款写着:南岭乡医巡队,队长 沈小杏。

他低头翻开随身携带的礼制典章,指尖滑过“女子不得干政”“妇人无职事”等条目,忽然觉得那些字像枯枝般僵硬、冰冷,压不住活生生的人命。

第三日清晨,他提笔写奏本。

墨迹沉稳,一字一句皆出自亲眼所见。

写到最后,他顿了顿,在末尾添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