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收京尘
金陵,秦淮河畔,听涛小筑。
时节已入盛夏,江南的湿热更胜北方。金陵秦淮河的盛夏,是一轴流动的工笔长卷。午后阳光泼金般洒在河面,画舫摇碎满河粼粼波光,船娘的吴侬软语混着蝉鸣,从柳荫深处悠悠荡开。岸畔朱楼飞檐下,绿藤攀援着斑驳砖墙,将暑气滤成筛子眼般的光斑。
暮色初临时分,河两岸渐次亮起灯笼,六角的、宫灯式的,次第缀满水榭长廊。灯影摇晃着搅碎一池流光,游船划过处,舷边溅起细碎的星子。岸边茶寮飘出茉莉香片的清芬,与远处鸭血粉丝汤的醇厚交织,随晚风漫过文德桥。
秦淮八艳的旧迹早化作青石板上的苔痕,而今画舫里传来的评弹,琵琶弦索依旧诉着风月。卖莲蓬的老汉摇着乌篷船穿梭,翠绿叶瓣间露出颗颗饱满的莲实,引得游人手握碎银追着船影跑。
忽有骤雨斜飞,打湿了河岸边的田田荷叶。粉红菡萏在雨雾中更显娇羞,水珠顺着叶尖滚落,惊起锦鲤摆尾潜入深碧。雨帘未歇,已有孩童赤足踩水,笑声惊飞了柳梢栖息的白鹭。
待雨霁虹出,天边挂着半轮残月。洗过的河面升起薄雾,恍若当年李香君的水袖轻扬。画舫窗内透出暖黄灯光,隐约可见有人临窗吹箫,箫声穿过夜雾,与对岸歌女的《后庭花》遥相呼应,惊得萤火提着幽蓝灯笼,纷纷躲进了芦苇荡。水溶一袭月白绫缎常服,凭窗而立,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委顿的荷塘,手中捏着一封刚由京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信是留守王府的德总管亲笔所书,详细禀明了从容嬷嬷入府到被黜,乃至京城各府反应的整个过程。
信纸在他修长的指间微微颤动。他那张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令人捉摸不透的俊美面容上,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涟漪——有惊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激赏与心疼的悸动。
他没想到,他离开不过数月,府中竟掀起了如此波澜。更没想到,他那看似娇弱不胜衣的妻子,竟有这般雷霆手段、缜密心思!当众验线,请君入瓮,逼得皇后不得不弃车保帅……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保全了王府颜面,又狠狠打击了坤宁宫的气焰,还顺势在府中树立了无人能及的威信。
“好一个林黛玉……”水溶低声自语,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近乎骄傲的笑意。他仿佛能看到,在京城那座深宅里,她是如何以柔弱之躯,独自面对来自宫中的恶意与府内的暗流,如何步步为营,冷静周旋。那份聪慧与坚韧,远比他想象的更为耀眼。
然而,笑意很快被凝重取代。皇后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此番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暂时的退让,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反扑。黛玉此举,虽大快人心,却也彻底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京城如今看似平静,底下怕是已暗潮汹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北静王府,等着抓她的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