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章 菜市口的物价(2013年7月19日)

清晨五点半,京城的暑气尚未完全蒸腾起来,一层薄纱般的晨雾还恋恋不舍地缠绕在胡同口的老槐树枝桠间。方清墨轻手轻脚地合上四合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一夜安眠的静谧关在身后。她换下了惯常的实验服和笔挺的套装,只着一件洗得有些发软的浅灰色棉麻衬衫,一条深蓝色七分裤,脚上是舒适的平底布鞋。头发随意地挽了个低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边,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此刻,她不是中科院院士,不是前沿材料领域的领军者,只是一个想触摸城市最真实脉动的普通妇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的气息:刚洒过水的水泥地蒸发出的土腥气、远处隐约飘来的煤烟味,还有越来越浓的、属于菜市场特有的生机勃勃的喧嚣——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三轮车链条的哗啦声、鱼虾在盆里蹦跶的水花声,像一首杂乱却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召唤着她。

菜市场就在胡同尽头拐个弯的十字路口,人头攒动,灯火通明。白炽灯泡悬在简陋的棚顶,光线被早起的汗气和水汽晕染开,照着一张张或疲惫或精明的脸庞。方清墨像一滴水汇入溪流,自然地融入这喧嚷的人潮。她的目光带着研究员特有的细致,扫过每一个摊位,观察着那些沾着露水或泥土的新鲜蔬菜瓜果,聆听着最原汁原味的市井对话。

“哎哟,这猪后腿肉咋又涨了?昨儿还十八块五,今儿就奔二十去了!” 一个围着花布围裙、头发花白的大妈捏着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透着无奈和心疼,“家里那口子就好这口红烧肉,这可咋整?”

肉摊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一边麻利地剁着排骨,刀起刀落砰砰作响,一边头也不抬地叹气:“大姐,真不是我黑心!您去打听打听,饲料涨成啥样了?玉米、豆粕,蹭蹭地往上蹿!猪养不起了啊!我这进价都压得喘不过气,卖二十块,也就挣个辛苦跑腿钱!”

方清墨的脚步在肉摊前略顿,帆布包里的笔记本边缘硬硬地硌着她的手臂。她默默记下“猪肉20元/斤,饲料成本驱动”几个字,目光掠过摊位上那红白分明的肉块,仿佛看到了上游产业链无形的压力正传导到最末端的主妇菜篮里。

几步开外,蔬菜区的情形却大相径庭。一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老农蹲在他的三轮车旁,车上堆满了翠绿饱满的长豆角。豆角看着水灵喜人,却少人问津。老农愁眉苦脸,对着偶尔驻足翻看的顾客低声下气地推销:“新鲜摘的本地豆角,您看看,多嫩!一块五一斤,一块五就成!早上刚摘的啊!”

旁边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年轻媳妇撇撇嘴:“大娘,豆角是好,可这阵子天天吃,都吃腻了。再说,超市里搞特价,才一块二。”

老农搓着布满老茧的手,眼神有些浑浊:“一块二……那连油钱都不够啊姑娘。今年种豆角的多,雨水又好,一下子都下来了,卖不上价……”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东西好反而贱了。

方清墨的心被那老农眼中的愁苦轻轻刺了一下。她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挑拣了几把看起来最精神的豆角。“大爷,给我称三斤。”她的声音温和。

老农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感激的笑容,忙不迭地拿起秤杆:“好嘞!好嘞!三斤高高的,算您四块五!” 他熟练地用草绳捆好豆角,递过来时还特意挑了一小把带着嫩黄小花的豆角塞进袋子,“自家种的,送您点嫩尖儿炒着吃,香!”

“谢谢您。”方清墨接过那沉甸甸、带着泥土气息的豆角,付了钱,指尖触碰到老农粗糙手指上深深的裂纹,那是一种与实验室里精密仪器完全不同的触感,粗糙、真实,带着生活的重量。她在笔记本上又添一行:“豆角滞销,1.5元/斤,丰产伤农?流通环节?”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问号。

走到水产区,一股更浓烈的腥咸气息扑面而来。几个主妇围在一个卖冰鲜海鱼的摊子前,话题却跑到了别处。

“听说了吗?隔壁小区老刘家的小孙子,喝那个什么牌子的洋奶粉,又拉又吐,送医院了!”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婶压低了声音,带着后怕和愤怒,“说是里头又查出啥东西超标了!这些黑心肝的外国佬!”

“可不是嘛!”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立刻接话,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我家那口子说了,再贵也得托人从港城往回带奶粉,贵点就贵点,图个安心!这年头,当妈的操碎了心,连口放心的奶都难找!”

“唉,钱都让外国人赚走了,还不给你好东西……”卷发大婶摇头叹气,目光扫过摊位上价格不菲的进口奶粉广告,又落在自己手里攥着的、明显有些磨损的钱包上,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