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暴雨中的刻度尺(2011年7月1日 18:30)

暴雨不是落下来的,是天上破了个窟窿,天河决堤般朝着武汉倾泻。才下午六点半,天已黑得如同泼了浓墨。江汉关的钟声穿透雨幕,闷闷的,带着水汽的沉重,敲在每一个江城人的心上。浑浊的江水像一头焦躁不安的黄龙,翻滚着,咆哮着,一寸寸啃噬着江滩的堤岸,水位线早已越过警戒的红色标记,正贪婪地舔舐着更高的刻度。雨水砸在江面上,激起无数浑浊的水泡,旋即又被更大的浪头吞没。

汉口龙王庙附近的低洼老巷,此刻成了水乡泽国。浑浊的积水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和生活垃圾,漫过了低矮的门槛,毫不留情地灌进那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淤泥的腥气,还有隐约的恐慌。

“柱子哥!这边!三栋二单元的老墙根泡软了,裂缝在渗泥浆水!”一个穿着湿透工装、满脸雨水的年轻工人,抹了把脸,朝着巷子深处大喊,声音在暴雨的喧嚣中显得嘶哑。

王铁柱应声从另一栋楼的门洞里钻出来,雨水顺着他花白的短发往下淌,身上的蓝色工装早已湿透,紧紧贴在壮实的身板上。他手里拎着一把大号活动扳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像淬过火的钢,又沉又亮。他没多说话,几步就跨到三栋楼下,积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小腿肚。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冰冷潮湿的砖墙裂缝处用力按了按,黏滑的泥浆立刻沾满了指腹。“他娘的,根基不稳了!”他低骂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二虎!带几个人,把我车上那捆‘筋骨’扛下来!快!”

被叫做二虎的年轻人应了一声,招呼着另外两个工友,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跑向巷口停着的一辆沾满泥浆的小货车。很快,他们扛下来几根沉重的、锈迹斑斑但异常粗壮的工字钢。这是王铁柱厂里淘汰下来的特种钢支撑件,他凭着老关系当废料收来的,一直放在厂里角落,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筋骨”。

“听我口令!”王铁柱的声音在雨声中炸开,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左边这根,卡在二楼窗沿那个三角缺口!对!用大锤,往里楔紧!……右边这根,斜撑!斜撑懂不懂?顶住一楼这根承重梁!别怕砸坏墙皮,现在要命的是别塌楼!”他一边指挥,一边亲自上手,用肩膀死死扛住一根摇摇欲坠的支撑钢架,让工人有空间抡锤敲击卡扣。沉重的锤击声“铛!铛!铛!”地响起,与屋外暴雨的哗啦声、江涛的闷吼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紧张而粗粝的生存交响。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颈往里灌,工装上沾满了墙灰和泥浆。他喘着粗气,手臂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始终锐利如鹰,盯着每一个卡扣的位置,听着钢架受力时发出的细微呻吟声。每一锤落下,都像是在与这肆虐的暴雨和松动的房屋进行着最原始、最直接的角力。这是来自工厂车间最底层的智慧和力量,在最危急的时刻,迸发出守护家园的坚韧光芒。与此同时,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武汉分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长江流域的水文图被密密麻麻的红色、橙色标记覆盖,像一张布满溃疡的病人皮肤。无数代表雨量、水位、流速的线条和数据疯狂跳动,蜂鸣器偶尔发出短促尖锐的警报声,空气里弥漫着臭氧、汗水和浓咖啡混合的紧绷气息。

李玄策站在主控台前,背脊挺直如标枪,仿佛脚下生根。他身上的藏青色制服衬衣,袖口处洇开一小片深褐色的痕迹——那是之前不小心碰倒的冷茶留下的。他仿佛毫无所觉,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眼前这片由数据和线条构成的洪魔图谱上。他的目光锐利而沉静,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关键节点的数据,手指偶尔在触摸屏上滑动、放大某个区域,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微舒展,但那份凝重的压力始终笼罩着他。

“报告!汉口水位,29.78米,距离历史最高记录仅差0.15米,还在上涨!”

“报告!九江段出现管涌群,抢险队已赶赴现场!”

“报告!洞庭湖出湖流量激增,城陵矶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