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栀子花汛(2011年6月20日)

六月二十,长江中游,天似漏了底。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江面,雨不是落下来的,是倾倒下来的,亿万条银鞭狂暴地抽打着浑浊奔涌的江水。监利水文站那根标记水位的刻度桩,早已被吞没得不见踪影,只有顶端一盏孤零零的警示红灯,在狂雨织成的灰白巨幕里,如同濒死野兽的眼,绝望地一闪,又一闪。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近乎诡异的甜香——栀子花开了。这本是江畔人家夏日的馈赠,此刻却与漫天铁锈般的土腥气、江水翻涌的腐烂水藻味搅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不祥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李玄策站在国家防汛指挥中心的巨大电子沙盘前,身影被屏幕上代表洪峰的刺目猩红线条映得忽明忽暗。沙盘上,长江这条巨龙腰腹处——荆江段,已被标注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深红。然而更刺眼的,是旁边几个水文监测点的信号,正间歇性地疯狂闪烁,然后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色。

“报告!沙市、螺山、城陵矶……上游七个关键监测点信号再次全部中断!栀子花汛预警系统……彻底失灵了!”一名年轻参谋的声音带着竭力压抑的嘶哑,汗水沿着鬓角滑落,砸在操作台上。

指挥中心内,空气瞬间凝固。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外面隐隐传来的、隔着厚重隔音玻璃也挡不住的沉闷雷声。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拍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个站在沙盘前沉默的身影上。

李玄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那片代表荆江大堤的脆弱线条上。屏幕的红光在他深潭般的眼眸里跳跃,却燃不起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指关节微微泛白,轻轻点了一下沙盘上荆江大堤最险要的观音矶段。

“失灵的不是天意,是人心。”他的声音不高,穿透了指挥室里凝重的空气,像一块冰投入沸油,“立刻启用备用方案。‘定波号’平台,位置?”

“报告!西疆声波消能平台‘定波号’已在宜昌下游秭归待命!”通讯参谋反应极快。

“命令‘定波号’,目标荆江洪峰头部,启动一级消能阵列!功率……开至理论极限的百分之一百一十。”李玄策的指令清晰而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极限功率?李部长,那对平台本身的结构压力太大,万一……”旁边一位头发花白的水利总工忍不住开口,脸上写满忧虑。

“没有万一!”李玄策猛地侧过头,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截断了总工的话,“堤坝后面,是百万生灵!平台毁了,可以再造。执行命令!”

他声音里的决绝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所有的迟疑。总工喉头滚动了一下,重重地点头,转身扑向通讯台,嘶吼着重复指令。

李玄策的目光再次投向沙盘,手指飞快地在另一个区域划过:“命令!所有储备的‘蜂巢’抗疫无人机群,立刻转场!目标荆江大堤全线,尤其是观音矶、郝穴、调关薄弱点!给我用它们,像蚂蚁衔泥一样,把每一寸可能渗漏的地方,都‘焊’死!告诉现场总指挥,我要的不是无人机,是堤坝上长出的钢铁铠甲!”

“是!”指令迅速传递下去,指挥中心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李玄策的加密卫星电话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念墨”两个字。他迅速接起。

“爸!”李念墨的声音透过遥远的太平洋传来,带着加州深夜的凉意,却异常急促清晰,“干扰源频率我逆向锁定了!是叠加在民用气象卫星备用频段上的一个寄生脉冲群,核心编码……和斯坦福那个‘鸽群’神经控制器实验室去年泄露的早期原型,同源!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吻合度!”

斯坦福!鸽群控制器!李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女儿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重重迷雾。这不是天灾,这是一场精心伪装在自然之怒下的科技战!对方的目标,就是要瘫痪长江的预警神经,让洪水这只猛兽彻底失去最后的缰绳!

“知道了,念墨。保护好自己。”李玄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风暴般的力量,“把分析数据,最高密级,同步传回‘家’里。”

电话挂断。李玄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指挥中心一张张紧张而信任的脸。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栀子花香、铁锈腥和雨水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化作一声沉雷般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