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宫灯在檐下摇曳,将太和殿前广场映得通明。丝竹声中,几十名宫女穿梭于席间,七夕夜宴的热闹却压不住心底那点说不清的闷。
我端起酒盏,又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这葡萄酿甜得发腻,像极了今晚的气氛。
“娘娘,您喝得太急了。”灵芝轻声提醒,语调里带着几分担忧。
抬头望去,御座上的玄烨正与佟佳贵妃说着什么。她笑得娇俏,眼波流转间似有千般风情。“皇上福寿安康,愿我大清江山……永固。”最后一个词咬得格外清晰,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这边。
胸口一阵窒闷。我垂下眼帘,夹起一块枣泥山药糕,却发现它甜得让人难以下咽。
自孝诚仁皇后薨逝,我被立为继后已有三年。这后宫里的暗潮从未停歇,今日七夕,各宫嫔妃无不精心装扮,连一向素净的德妃都描了远山眉,点了朱砂唇。
“皇后娘娘。”安嫔忽然起身,藕荷色旗装衬得她肤若凝脂,“臣妾新学了一首《鹊桥仙》,不知可否献丑?”
还未等我应答,她已轻移莲步至场中。琵琶声起,水袖翻飞,唱到“金风玉露一相逢”时,眼波盈盈望向御座。我瞥见玄烨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打着节拍,目光却穿过舞姿,落在远处宫墙上那轮新月上。
胸口突然闷得厉害。我扶了扶鬓边的点翠凤钗,低声对灵芝道:“本宫去更衣。”
离了喧嚣的宴席,夜风拂面而来,带着御花园里夜来香的芬芳。我沿着青石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只跟着两个提灯宫女。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仿银河所建的曲水桥,白玉栏杆上雕着牛郎织女相会的图案。
“你们在此候着。”我接过一盏宫灯,独自走上拱桥。桥下流水潺潺,倒映着漫天星子,果真如银河落入凡间。
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水灯,素白绢纱糊成的莲花灯座上,我用满汉双语细细写就的心愿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朕猜得没错,果然在此。”
熟悉的声音惊得我手一抖,水灯差点落入水中。回头看见玄烨不知何时已站在桥头,月光为他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皇上怎么离席了?贵妃她们......”我慌忙行礼,却被他一把扶住手腕。
“朕让她们各自回宫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我手中的水灯上,“皇后也有放灯祈愿的雅兴?”
我下意识想将灯藏于袖中,却被他轻柔而坚定地抽走。烛光摇曳间,他眉头微动,转而从怀中取出另一盏几乎一模一样的水灯。
“看来朕与皇后,想到一处去了。”
两盏灯并排放置在桥栏上,同样的素白莲花,同样的满汉文字。我颤抖着指尖抚过灯面,满文“ere gvnin de acabume”(愿得此心)与汉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在烛光中交相辉映。
喉头突然哽住,三年来强撑的端庄持重在瞬间土崩瓦解。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见玄烨的眼眶也微微发红。
“赫舍里。”他唤我的闺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朕知你心里委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紧锁的心门。入宫以来,我谨记姑母教诲,处处以贤后自持,从未敢流露半分儿女情长。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泪珠滚落腮边。
“臣妾不敢......”
“嘘。”他抬手为我拭泪,指腹温热,“在朕面前,你永远不必称臣。”
银河桥下流水淙淙,远处传来更鼓声。玄烨将两盏灯同时放入水中,烛光映照着水面,满汉文字在波纹中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